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车丽:大树底下,是永恒的乡愁
2025-12-28 15:45:23 作者:Admin

老家巷弄深处,一株苍劲的老槐傲然挺立。那树干粗硕若擎天柱,需四五人才能合抱,树皮皲裂成鳞片状,深深浅浅的沟壑里,沉淀着数百年风雨的尘垢。它在此伫立了四五百年,宛如一位沉默而睿智的老者,静静见证着村庄的兴衰变迁,每一道褶皱里,都藏着岁月的故事。我常常痴痴地想,这棵老槐定是记得我童年所有的秘密。那些在它荫庇下奔跑、躲藏、跌倒又爬起的纯真时光,那些无忧无虑的笑声与泪水,都深深藏在了它年轮的褶皱里,成为我生命中最珍贵的宝藏。


夏日炎炎,老槐树成了人们的避暑天堂。粗壮的枝干向四面八方肆意舒展,撑起一片清凉的绿荫,树冠如巨伞,将毒辣的日头严严实实地遮蔽。老人们总爱搬着板凳,悠悠地聚在树下纳凉,摇着蒲扇,闲话家常。那些我已经听出茧子的故事,在他们绘声绘色的讲述中依旧鲜活,时不时爆发出的爽朗笑声,像夏日的清风,轻轻拂去人们心头的燥热。小时候,夏夜酷热难耐,大人们刚铺开竹席,我和小伙伴们便迫不及待地躺上去打滚,嬉闹声惊飞了树上的蝉,那欢快的场景,至今仍历历在目。


槐花盛开时节,淡淡的花香如轻柔的云雾,引来成群的蜜蜂。大人们路过树下,总是小心翼翼,生怕惊扰了这些小精灵,被蜇了可不好受。可我们这些调皮的孩子,哪里会顾忌这些?槐花飘落一地,宛如给大地铺上了一层洁白的雪毯,我们便在上面尽情地踩来踩去,发出沙沙的声响,仿佛在演奏一首欢快的童年乐章。当然,被蜜蜂蜇伤脚丫也是常有的事,哭声常常引得大人们忍俊不禁,那哭与笑的交织,是童年最真实的写照。


老槐树下,是孩子们的欢乐王国。我们围着树干玩捉迷藏,粗糙的树皮摩挲着掌心,仿佛在传递着岁月的温暖与力量。大树树干最粗处已空,成了男孩们的秘密基地,他们躲在里面,屏息凝神,生怕被找到,那紧张又兴奋的心情,至今仍能清晰感受。有时,我们会比赛爬树,看谁爬得最高。男孩们总是身手敏捷,像灵巧的猴子,不一会儿就坐在了最高的枝杈上,得意地朝我们挥手,仿佛征服了整个世界,那骄傲的神情,是童年最耀眼的光芒。


老槐树的根系,大约缠绕着岁月的变迁,但它自己却从不言语,只是年复一年地生叶、落叶,默默地坚守着这片土地。我发现树是会移动的,虽然缓慢得难以察觉。它的根系在地下不断延伸,枝桠也悄然扩张,终于触到了邻居家的屋顶。大风吹过时,树枝剐蹭着瓦片,发出沙沙的声响。巷子里的人议论纷纷,说要砍掉些枝桠,但最终无人敢动手。树用它的庞大与沉默,赢得了人们的敬畏,它就像村庄的守护神,默默地庇护着这片土地上的人们。


如今的老槐树,依旧茂盛,挺立在那里,像一位不屈的战士,又似一位深情的守望者。大树底下,依然坐着纳凉的老人,他们的脸上刻满了岁月的沧桑,却依然带着温暖的笑容;依然回荡着孩子们的笑声,那清脆悦耳的声音,仿佛是世间最美的音符。风吹过,落下几片嫩绿的叶子,像时光的信笺,写满了岁月的诗行。每次经过树旁,我总会轻轻抚摸树干,感受它粗糙的纹理,仿佛能触摸到童年的温度。这棵树,早已不仅仅是一棵树,它是我们共同的记忆,是乡愁的载体。它的每一道年轮,都刻着我们的故事;它的每一片叶子,都承载着我们的眷恋。


后来,我去了许多城市读书、旅行。城市的公园里也有古树,被铁栏围着,挂着铭牌,享受着科学的养护。它们很珍贵,却也很孤独,仿佛被囚禁在时光的牢笼里,失去了与自然的自由交融。我时常想起村里的老槐树,它从不被围栏束缚,根系可以自由地探寻水源,落叶可以随意地腐烂成泥,回归大地的怀抱。它与村庄、与村民融为一体,是村庄生命的一部分,是乡愁最真实的依托。


树终将会倒下的,或迟或早。也许在某场暴雨中,它轰然倒地,露出被蛀空的内里。那时我们会发现,它的中心早已空洞,全靠外层的树皮输送着最后的生机。但树洞深处,或许还藏着一代代人的眼泪与欢笑,藏着一个村庄的记忆。这些看似轻飘飘的东西,反而比树本身活得更长久。倒下的树会化作泥土,滋养新的生命;而我们的记忆,也会在口头传述中,获得另一种生生不息的力量。这记忆,是乡愁的源泉,是我们在异乡漂泊时心灵的慰藉。


古树像一位沉默的守望者,守着那些被风吹散的笑声,守着那些被雨打湿的秘密。每当月光洒在树影上,我仿佛还能看见童年的自己,在树影里奔跑,追逐着那些永远追不回的时光。原来,我们怀念的不是古树本身,而是那个在古树下无忧无虑奔跑的自己,是那段再也回不去的纯真岁月,是那永远挥之不去的乡愁。这乡愁,如同一根无形的线,一头系着故乡的老槐树,一头系着我们的心,无论我们走到哪里,都永远无法割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