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天第一滴雨来的时候，你已经在窗前的书桌旁坐了很久。

你看见那一滴雨从故乡来，从村头的土路上来，从满地满坡的庄稼地里来，从老祖父吧嗒吧嗒的旱烟锅里来，从老祖母嗡嗡嗡的纺线声里来，从父亲母亲一年到头忙忙碌碌的脚步声里来。

你能看清它的模样，有时像灿黄的玉米，饱满的麦粒，雪白的棉花，紫水晶样的葡萄；有时像后院肥嘟嘟的大黑猪，墙角刨食的大母鸡，见了生人乱吠的黄狗；有时像老屋子的八仙桌，斑驳的老木门，一个腿咯吱咯吱响的小板凳。有时候它步履匆匆，有时候它大摇大摆，有时候它张狂得像个孩子，有时候沉稳得像个智者，有时候羞涩得和邻家刚娶进门的新媳妇一样。

其实你一直都觉得那些文字的前世都是一滴滴雨，从心里的千丘万壑中流淌出来。你说，你要带着那些文字，让故乡的一滴滴雨，在更远的地方，流成一条河，一条大河，长河，一条能通向大海的河。

其实你一直觉得每一滴雨都像是一只候鸟，很多年后飞过的地方山花烂漫，郁郁葱葱。那里有你衔过的每一颗种子，种子上刻有每一个四季的颜色和冷暖。你说你愿意做一只候鸟，在季节交替的时候以完美的姿势单飞，只要能流成一条大河，一条长河，一条能通向大海的河。

你也常说一滴雨就是一缕墨香，指尖蘸着清风浮云静静研磨生命的脉络，点点如桃，撇撇如刀，把日子拉得很长很长。

很多年过去了，你终究没有把那些文字变成一条通向大海的大河，长河。但你还是骄傲地把那些发表的文字念给不识字的父亲听。他说，那些文字里永远都有故乡的影子，有土地的影子，有亲人的影子，有土得掉渣的方言的影子，有吃饭的时候头上冒汗的油泼面的影子。

是啊，每一滴雨终归都是要流向大海。可是，在流向大海的路上它一定先是滋润了大地，滋润了人的心灵，人的生活。

还是带着那一个个，一行行，一篇篇，一摞摞文字继续上路吧，它能不能到达大海不要紧，至少，它能让你未来的日子不慌张，有自己永远追寻的方向。